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在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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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野贵代美作为将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引入日本的第一人,在《1980年、女たちは「自分」を語りはじめた》这本书里回顾了四十多年来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在日本的发展与现状,开篇也讲了一些自己的经历,以及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在美国的由来和发展,书后还有河野与上野千鹤子的对谈。

河野最初在日本的精神医院工作,当时日本对于渐渐频出的酒精和药物依存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就职的医院决定送她去美国学习借鉴一下。书里详细介绍了她在那里接触到的名为Synanon的康复中心(rehab,有趣的是我刚看到去年出了个纪录片The Synanon Fix,讲的是这个发源于50年代有着美好愿景的机构怎么渐渐变成了cult,有点想看!),以及她在美国学的也是社工专业,这种种经历也许对经由她手引入日本的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带着不少社工方法与实践的影响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虽然美国的女性主义心理咨询本身就与社会工作有非常紧密的联系性质。

河野将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引入日本时,决定不按照美国的叫法feminist therapy而改称feminist counselling(日语的フェミニスト・カウンセリン就是用片假名拼写了这个词的读音),书里介绍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therapy带有医疗的意味(也许在日本的语境里尤为如此),而女性主义心理咨询想要摆脱的正是这种把女性个体的遭受与经历粗暴规划为疾病的态度与趋势,另一则是counselling这个词和概念本身就被日本文化所熟悉。

有趣的是河野在美国学习工作了十多年回来后,对日本本土女性主义的发展完全不了解,有点带着一腔热血蛮干的意味把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引入到了日本。最初在东京开设了一家名为“フェミニストセラピーなかま” 的机构,从科普宣传讲座和1对1的咨询开始做起,到开设培训班,再到全国各地以なかま为原型开设起来的其它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室,再到后来成立协会,学会以及资格认证化,中间经历了不少艰辛困难。虽然并不是这么多年完全都在单打独斗,但还是让人不禁想到如果能更早的和其它机构连手,会不会有更多的成效。残酷的现实是日本现在有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师认证从制度开设的2002年以来的只有60多人,影响力远远不及其它的心理咨询认证,对比2017年开设的国立公认心理师现在已经有近8万人。即便女性主义心理咨询作为一个非主流的流派,60余人也未免太少得可怜。

关于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在日本的独特实践与现实,令我印象深刻的有几点:

  • 日本女性中为数众多的家庭主妇,并没有什么自己可以支配的收入来做咨询,这也是如果专注于个人咨询很难发展壮大的原因之一吧
  • 主妇们在家里地位尤其低下,要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起居甚至还要担任丈夫年迈父母的照护工作,女性意识的觉醒与提高的确是适合日本国情的主要工作,而现实层面上从社会工作角度来看的支持也非常重要
  • 随着日本泡沫经济破灭,一份男人收入养全家渐渐变得不现实,主妇们也要开始做些兼职贴补家用,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她们的工作量和负担,对一部分人来说却也是第一次有自己赚钱的充实与力量感
  • 有不少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培训班的学员,学成后在女性中心或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室之类的机构提供服务,但收入都很微薄,不足以自立,也造成了她们必须继续靠丈夫来维生的现实困境

书里还列了几个咨询的例子,最令人好奇的也是唯一给出来访真名的是日本作家森瑶子,没有匿名处理的原因是森瑶子把自己和河野做心理咨询的事公开讲述了许多次,也将其作为素材写在小说《叫ぶ私》里。河野并没有讲述什么她们当时做咨询的具体内容,只提到森瑶子和母亲的关系很不好,咨询的终止非常突然(这对咨询师来说大概是意味深长的一点),结束咨询后偶尔还是会和河野私下见面(哈哈咨询师们的雷达要哔哔不停了,虽然河野对此自己也有反思)。森瑶子有提过把两人的咨询内容出书的想法,但河野觉得不可能把全部内容原封不动的出版,而在怎样取舍上肯定不能达成完全一致,就拒绝了这个提案。

河野对于女性主义心理咨询为什么在学术界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很困惑,甚至有点耿耿于怀。后面和上野的对谈中也专门问了这个问题。她自己的理解是女性主义心理咨询是以实践和临床为主的工作,而学术界对此看不上眼;也因为咨询的保密工作要求,没法和外界分享太多。而上野对此则提出了不少尖锐的意见,比如工作都开展了40多年了,怎么样也该要总结出一些理论吧,没有理论的加持是很难得到学术界重视的,而不进入学术界就意味着不参与知识的再生产,没办法把理念传播给新一代,吸引更多人来投身这个事业。女性主义心理咨询师们虽然自己有大会,研讨和学术期刊,但都是在自己圈子里,太封闭,没有和外界进行足够的交流(这一点我觉得英国的情况也是一样的哈)。虽然访谈里上野有不少直白甚至有点苛刻尖锐的提问,但其实这本书正是上野催促河野完成的,能感受到她的用心良苦,把多年实践来的经验总结发表出来,也是促成更多的交流与沟通,产生更大影响的重要一步。

最后我想专门提一嘴的是,女性主义心理咨询方法里的CR(consciousness raising),AT(assertiveness training)这些团体工作的灵感与理论来自左派的社会运动,而且竟然可以追溯到我们所熟知的忆苦思甜,有没有很惊喜,有没有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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